改革开放之初，几十万庐江人外出打工，走的是离乡背井的单行道。近年来则是有出有进，这边是年年岁岁“孔雀东南飞”，那边是热热闹闹“凤还巢”。成功人士回庐江建设家乡，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线。
在“还巢”大军里，有一只雏凤，逐渐进入人们视野。他就是四川大学生物工程硕士，白山戴桥人裴东辉。
1990年出生的裴东辉跟别人不同。
他或许没有别人起点高。别人带资金带项目，多是财大气粗、功成名就。裴东辉回来只带着一副行囊，和新婚妻子任国香，正踌躇，不知人生下一步从哪处落脚。要说他什么没带也不对，他带了专业知识和在深圳打拼五年的经验，还有一份没有来得及实现的梦想。他本科和研究生阶段学的都是农业生物工程，在深圳从事的是生态环保和土壤生态修复。这样的专业经历，在发达地区很受欢迎，但在庐江反而不容易找到合适的单位。华南农大毕业的妻子任国香决定报考公务员，约他一起考。裴东辉想自己学的专业，离不开田间地头，公务员对他没什么吸引力，况且千军万马闯独木桥，也不一定就能考得上。妻子说你这人没自信，咱从小到大，不说经过千难万险，考了几百场总是有，研究生都过了，考公务员那么难么？
眼看小两口矛盾就要升级，这时裴东辉在校友群里遇到一位师兄。师兄供职四川林科院，研究制备菌种，正在物色人去云贵川推广。裴东辉回家跟妻子商量，妻子还在气他不一起靠公务员，但她有涵养，生气一般不表露。裴东辉以征询的眼光看她，她不得不说：“去大西南，还不如回深圳干老本行。” 裴东辉一想也是，就跟师兄说：“什么神秘东西为什么不能在安徽？”师兄回应：“安徽也成。” 裴东辉问：“推广什么菌种？”师兄神秘地说：“这东西嘛，真是好。但你得答应我一起干，我才能告诉你。” 裴东辉把心一横：“干就是了，又不是去东南亚搞诈骗！”师兄说：“有一种高档菌种，国内普通消费者绝大部分还没品尝过。一品尝，饕餮之徒就爱上了。嫩，鲜美，清香，好吃。”裴东辉听到师兄咂嘴声：“好吃得语言无法表述。因为它集中上市，基本上都是烘干进入市场。而且，基本上都是出口到欧美，是高端消费市场的抢手货。”
裴东辉才知道是羊肚菌。作为一种珍稀的食药用菌，其独特的风味和丰富的营养价值，在市场上备受青睐。
一诺千金，而且妻子把外出的路又堵死了，只好跟师兄推广羊肚菌。还有一个合作伙伴叫彭天城。2020年，他们选择泥河镇的沙岗，一座废弃的轮窑厂，作为事业的起点。这几个人是有野心的，他们计划从上游菌种生产、中游种植产业、到下游加工销售，期望打造一条完整的产业链。说干就干，马上成立安徽道乐生态农业科技有限公司，开展羊肚菌新品种研发、种植技术开发、新模式拓展。沙岗基地有十亩田，用于试验新品种、研发新技术、探索新模式。
理想很丰满，现实却很骨感。这话一点不假。
平整土地，建设钢架大棚和管理用房，一亩要花去1.5万元。裴东辉深圳五年其实也没多少积累。前期投入基本上都是师兄出大头。菌种和培养料都由师兄那边提供。师兄还带技术人员到场人指导培养料的制作。培养料的配方对羊肚菌生长发育至关重要。常见的配方以小麦、农作物秸秆（如小麦秸秆、玉米秸秆）、木屑、麸皮、玉米粉等为主要原料。例如，一种常用配方为小麦60%、木屑20%、农作物秸秆15%、麸皮和玉米粉5%，还有少量石膏、石灰和过磷酸钙。
培养料需进行严格的预处理，以杀灭杂菌和害虫，同时改善培养料的物理性状。一般采用高温堆积发酵处理，发酵好的培养料质地疏松，无异味，颜色呈深褐色。
弄好了这些，剩下的交给裴东辉。师兄千叮咛万嘱咐，裴东辉却不以为然，说：“羊肚菌再娇贵，还不是一种菌。我学了那么多年的生物工程还对付不了？”
播种开始。羊肚菌一般在日平均气温稳定在10 - 15℃时进行播种，第一年裴东辉和师兄确定在11月中旬进行。
播种方式主要有撒播和条播。他们选择撒播。先将菌种均匀地撒在畦面上，然后轻轻覆盖一层1 - 2厘米厚的培养料。
播种后，裴东辉每天都要去棚里察看，期待幼苗的出现。四天过去了，苗床上看不见动静。正常三五天就能出白丝丝。裴东辉心急如焚，难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？他躲在没人处认真地复盘，每个细节都反复回忆，觉得都是按照师兄给的技术要求，没有丝毫差错。但问题出在什么地方呢？傍晚，妻子来看他，他才想起播种之后都没回家。他让妻子去大棚里玩。可转念一想，大棚空荡荡的，没什么新鲜玩意。“你出去随便转转吧。”他则伏在桌子上整理资料。不久，妻子在外面大声喊：“裴东辉，你出来！”裴东辉赶紧出门。妻子说：“裴东辉，你快去看看，苗床上有白丝丝了。”
裴东辉拔腿就冲进大棚，弯腰，头几乎抵在苗床上，他看到了白白的菌丝。他转身不顾场合抱紧妻子，那一刻他几乎哭出来。
他给师兄报告喜讯。师兄听出他话中满是喜悦，说：“你千万别高兴太早了。后面每一个环节都要认真细致，像侍候一个婴儿。”
裴东辉不以为然，不就是一种菌菇吗？真比人还难侍候？
从此裴东辉成为一个母亲，大棚里的羊肚菌便是嗷嗷待哺的婴儿。羊肚菌的成长过程，可不是一句“难伺候”那么简单。接下来的几个月，裴东辉体验了什么叫宵衣旰食。
并不是白丝丝出来就万事大吉。那才是开始。那些刚出土的白丝丝，在平静的大棚里也显得颤巍巍。在棚里，裴东辉连说话都不敢使劲。
他整天待在沙岗基地，晚上也不肯回家，梦中眼前全是白丝。他躺在它们中间，听到白丝们窃窃私语，只一眨眼的工夫，它们又一起长大，挤在他的身边，鬼灵精怪。他感到清凉、痒酥酥。忽然又听到它们喊冷，他赶紧从床上爬起来，冲进棚子察看。见它们完好，才回到房间睡觉。
要调控好温度、湿度和通风。羊肚菌各个生长期对温度、湿度有着不一样的要求。比如说，发菌初期，要保持培养料温度在15 - 18℃，空气相对湿度在70% - 75% ，以促进菌种尽快萌发定植。当菌丝布满培养料表面后，适当降低温度至12 - 15℃，有利于菌丝向培养料内部生长，积累养分。最难控制的是每天通风。冬天干燥，但气温较低，通风次数和时间要根据每个棚的具体情况确定。何时关棚，何时开棚通风，何时加遮阳棚防高温，要根据气温和光照的变化，现场调控。同样的时间段，同样的场地，边棚和中棚，采取的措施都不一样。
同时，要注意观察菌丝生长情况，如发现有杂菌污染，及时采取隔离、消毒等措施，防止杂菌扩散。
当菌丝生理成熟后，需要创造适宜的条件进行催菇。要拉大昼夜温差，刺激菌丝分化形成原基。增加湿度非常重要，但不能直接在菌体上喷水。有一次，大棚里很干燥，工作人员喷水时不小心直接将水喷在菇体上，第二天一小片菇体出现腐烂。
光照也很重要。每天光照时间在3 - 5小时，促进原基的形成和发育。适当通风，保持空气新鲜，通风量以能维持空气相对湿度在合适范围为宜，防止通风过大导致空气干燥，影响原基形成。
在小菇长成大菇的过程中，病虫害从不会缺席。
虫害主要有蛞蝓、跳虫、螨虫等。它们对娇嫩的羊肚菌有着致命的嗜好。稍不注意，让这些家伙侵入，可真是前功尽弃。
功夫不负有心人。十一月播种，来年三月底收获最后一茬菇子，四个多月的生产周期结束，裴东辉他们收获了500斤干菇。
他肯定比别人眼界远。
师兄说：“试种算是成功了，接下来我们就要开展推广。”这和裴东辉一拍即合。裴东辉说：“一个人成功不能算成功，何况我们离成功还很远。”
第二年，裴东辉的任务第一是继续在沙岗基地种植羊肚菌，第二是为当地羊肚菌的种植户提供全程技术服务。他们几乎是用一种严苛的方法筛选客户。许多农民看到羊肚菌的种植效益，积极性很高。但裴东辉严格把关，他根据自己一年来的经验，知道光有理论知识而没有种植经验的人，很难做好这件事，尤其是那些从没接触过农业的人，裴东辉直接劝阻。魏亚军原来在泥河高速道口种植西瓜，在裴东辉的支持下，改种羊肚菌。魏亚军种西瓜是把西瓜当儿子养，种羊肚菌时就更上心了。第一年种羊肚菌，产量比裴东辉的还高。
裴东辉说：“羊肚菌的种植跟普通食用菌，比如平菇不一样，平菇每亩种植成本虽然也比较高，但管理要求不像羊肚菌。在羊肚菌生长的四个月里，随便一个疏忽就会使前功尽弃，颗粒无收。成功率是技术推广的第一诉求。”因此，裴东辉在推广过程中，第一是考察人，看这个人是否具备科学素养，能不能吃苦耐劳。现在，裴东辉的客户已经发展到十几户，种植面积达到240亩，近在县内，远在长丰、东至。到目前为止，还没有出现绝收的情况。
2022年春，一场大雪给裴东辉带来灭顶之灾。这一年的春天似乎比往年来得早，连日高温，杨柳土绿，春意萌发，忽然降大雪，裴东辉在沙岗的二十多亩大棚被压倒，损失20多万元。
“创业初期，条件十分简陋，还出现了用工难、资金短缺等不少问题，多亏所在地镇与村的大力支持，我们才有了今天稳定的发展。”裴东辉说。“泥河镇基础条件好，设施大棚多，我们在推广种植羊肚菌时，骑着电动车到处跑，希望大家共同致富。” 裴东辉想在泥河这一带率先形成一个种植片区。
魏亚军2019年来到泥河镇，在八里村建了三个大棚种植西瓜。与裴东辉、彭天城相识相交后，在2020年，他开始在西瓜大棚里套种羊肚菌，尝到甜头后他又通过招标承包了30余亩的长文里连栋大棚，搞“瓜菌轮作”。“我们从3月到5月种植西瓜，11月中旬到3月种植羊肚菌，时间错开两不耽误。道乐生态农业科技有限公司给我提供技术指导与菌种，这些我不用操心。”据了解，长文里联动大棚西瓜年产值10多万元，羊肚菌产值50余万元，交给泥河社区村集体租金6.2万元。
沙岗村70岁的村民张雨香在道乐生态农业科技有限公司打零工有四年多了，她的家在附近，每年能挣得两万余元。羊肚菌生产制作、培育菌种与采收高峰时期，全县用工有100多人。
示范带动激活乡村振兴“一池春水”。
近年来，泥河镇不断探索羊肚菌种植发展新模式，鼓励企业自主创新，注重产学研深度融合，积极探索羊肚菌种植新模式，如瓜菌轮作、稻菌轮作、果树套种等模式，通过道乐生态农业科技有限公司示范基地带动、技术培训推动、成果转化利用，推进农业产业结构调整，为乡村振兴注入新活力。
2024年11月，泥河镇竹元村建立了六亩羊肚菌——水稻轮作技术试验示范基地。这个基地由安徽农业大学、新农村发展研究院皖中试验站、县农技推广中心、镇农技推广站等相关部门实施。当年实现亩产约1000斤左右，产值三万余元。“羊肚菌在冬季生产，水稻在夏季生产，正好错开了时间。下一步，我们将在全镇推广羊肚菌——水稻种植新模式。”常年从事农业技术服务的许春林认上了羊肚菌产业。他在本县乐桥流转了50多亩土地，尝试瓜菌轮作，稻菌轮作。稻菌轮作对水稻和羊肚菌生产都有促进作用。羊肚菌生产过程中积累大量有机肥。菌包可以还田，减少水稻的化肥投入。水稻轮作减少了羊肚菌的病虫害，因为羊肚菌生产中累积的大量病虫害，始终在土里，夏季生产水稻，长期淹没会杀死不耐水的病虫害。
2024年，安徽省蔬语生态农业有限公司和裴东辉合作。作为高新技术企业的蔬语公司，在泥河镇有大面积流转土地，生产粮食，和羊肚菌生产在时间上互为上下茬，能大幅度提高亩均效益。
目前，庐江县羊肚菌产业的正在兴起，境内形成了以种植、加工、销售为一体的完整的产业链。种植面积由当初的10亩，发展至今天300多亩，基本形成了以泥河镇道乐生态农业科技有限公司为产业中心，罗河、乐桥、石头、同大、白山等发展区的规模化产业格局，产品远销上海、无锡、浙江等地。
2025年3月16日，草长莺飞。在泥河长文里生产基地，裴东辉蹲在羊肚菌大棚一侧。工人们正在紧张采收产品，分类、整理、包装，发送南京、上海等。更多的，要抢时间烘干、储存。女儿裴任月一个人蹲在菇垄上，专心致志地采菌。裴东辉心头突然涌起一阵舔犊之情。他想起之前四个月的种种艰辛，联想到女儿从出生至今一幕幕往事，把女儿抱在怀里，问：“你手里采的什么呀？”
“羊肚菌。”女儿的声音像羊肚菌一般娇嫩。
“这羊肚菌谁种的啊？”
“爸爸。”
“那你长大了，跟爸爸一起种羊肚菌好吗？”
不知什么时候，任国香进来站在身后：“切，你种羊肚菌，还叫女儿种羊肚菌，出息！”
他说：“怎么没出息啦？我爸爸种地，我也种地，不一样的种法。再有一年试验，蔬语公司的稻菌模式差不多就能成功了。到时候，会有更多形式的轮作，菌菜轮作，与果树套种实验。会运用更多的新技术。会有更多的人加入我们的队伍。会有更大的影响。庐江的羊肚菌产业，一定能做出一篇大文章，能够推进新型农业经营主体提质增效。”
他有着别样情怀。
裴东辉在沙岗实验成功不久，就找到庐江县食用菌协会的会长老夏。裴东辉说：“食用菌协会是娘家。搞食用菌不能单打独斗。我们既要把跟深深扎进庐江大地，又要和广大食用菌专业户、合作社、企业结成利益共同体，一起为庐江农业发展和乡村振兴贡献力量。”庐江县食用菌协会可是安徽省食用菌行业的重要力量，会长夏金仓搞了一辈子食用菌，是合肥市乡村工匠，对裴东辉非常支持。裴东辉担任庐江协会的秘书长，他给协会带来新知识新理念，同时学习老会员的经验，积极参加协会活动。近几年多次到金寨、冬至等地开展扶贫培训，指导革命老区的贫困户生产食用菌。裴东辉深知自己走到这一步离不开社会各界的帮助，时刻想着回报社会。他认为不是非要等到成功之后才想起做公益，而是要把公益糅合在奋斗过程中。他们经常到学校开展科普教育，热心社会公益事业。作为技术骨干、种植能手，参加科普志愿者服务团，常年开展以食用菌生产为主的增产增效技术普及活动。和会员们一起，通过发放图书资料、科普讲座、现场咨询交流、技术培训以及实地指导等形式，向菇农提供有关食用菌生产的实用技术。协会开展“夕阳红幸福梦”“以菌为媒情暖夕阳”为老服务项目、“暖心扶贫助农公益行”技术扶贫服务类项目、“菌兴乡村益路同行”乡村振兴类服务项目、“放飞童心，畅游在神奇的蘑菇世界”少年科普服务类项目，裴东辉都是主力。还参加“科技圆梦、文化圆梦、健康圆梦、生活圆梦、精神圆梦”等一系列公益活动。为台创园相关村、社区和庐城镇鲍井社区200多高龄、失能、伤残、空巢老人，送上一道道暖心服务大餐。2022年被庐江县民政局授予优秀社会工作人才，2024年参加安徽省农民职业技能大赛，获得优秀选手称号。2023年，沙岗基地被安徽省委、团省委命名为“大学生返乡创业示范基地”。
“桐花万里丹山路，雏凤清于老凤声。”回庐江才五年，裴东辉就把羊肚菌产业链建成了一个雏形。一垄垄培养基上，一根根白丝探出头来，怯生生地打量这个世界。它们一天一个样，白丝变成原基，变成子实体，子实体渐渐长大，不知什么时候头部变成墨绿色。一转眼，它们在大棚里度过寒冷而干燥的冬天。“东方风来满眼春”，昨夜一双紫燕落户长文里。迎春花开，玉兰花开，油菜花在旷野怒放。鸽哨低回，划破乡村的宁静。多少个孩子在原野上放飞风筝，像放飞他们的梦想。一个春寒料峭的清晨，太阳刚刚跃出地平线，工人们集结在大棚外，等待裴东辉一声令下，开始羊肚菌的收获季。大家紧张地采收，烘干，打包。明天将要远行，去闯荡更新更大更精彩的世界。
# 作家简介
许华荣，1964年生，安徽省作协会员，在《安徽文学》、《阳光》、《海外文摘》发表小说、散文、报告文学多篇。
来源：庐江县食用菌协会，原标题《雏凤清音》